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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2_Reminiscence.c 追憶

  穿越了大通公園的綠蔭,經過了作為札幌地標的電視塔下方,卡琳卡沿著大通向東的方向而行,從作為出發點的札幌車站啟程以來,徒步約三十分鐘後終於進入了豐平川附近的住商混合區。在低矮房舍間的狹小巷道中穿梭來去,最後映入卡琳卡眼簾的是一棟紅色屋瓦、白色砌磚的兩層樓老舊洋房。

  昨天詢問荒駒教授的結果,卡琳卡得知了過去父親住所的所在地,因此今天一大早便根據地址以及兒時記憶的指引,來到這個地方。相較於十多年前這座城鎮殘缺不全的模樣,如今這塊區域的房屋已建設相當完整,其中佇立於成排日式矮房間的這座紅瓦白色洋房更是格外醒目。根據荒駒教授的說法,這座洋房過去曾是一位喜好裝模作樣的富翁仿造外國官邸所建造出來的房舍,但隨著富翁破產,洋房淪為了法拍屋,被自己的父親以低價買了下來。但與自己的記憶相較,過去這座洋房四周細心整理的美麗花園,如今已完全被茂密的雜草所覆蓋,顯然早已有數年未整理了,聳立於其間的白色建築牆面上更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若不多加注意可能會以為這是一座失落已久的古城或遭逢凶煞的米花町二丁目鬼屋。

  卡琳卡推開了正門小徑前嘎吱作響的黑色柵門,踏上了洋房玄關前的台階,將手放在雙開式檜木色大門的門把上。門把早已鏽蝕,僅能從繡斑中稍稍辨識出殘餘的金色底漆。她試著轉動門把想打開門,但是大門卻是上鎖著,因為身為主人的父親早已不居住在此處,短時間內無法回來,會鎖住也是理所當然的。此時,卡琳卡靈機一動,從她隨身的手提包中拿出了一把鑰匙,那是十多年前卡琳卡離開這個家時一起帶走的鑰匙,雖然她認為這麼久以前的鑰匙現在應該已經無法使用了,但實際插入鎖孔後卻出乎意料地可以轉動,顯示在這十多年來父親都沒有換過鎖孔過。

  推開大門之後,從室內的陰暗中撲襲而來的是一層久未流通的窒悶空氣。她慢慢地走入了洋房的內部,腳步聲在空曠的大理石地面上迴響著。花了一分鐘適應黑暗後,卡琳卡終於找到了位於牆上的電燈開關,並將它開啟。頓時,整座前廳燈火通明,原先被黑暗所覆蓋的家具擺飾也在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原有的光澤。這裡正是過去卡琳卡與父親曾居住過的地方,所有的家具擺設位置與屋內的氛圍都與過去一模一樣,唯一改變的只有流逝的時光,以及隨著時光不斷改變的人們。站在門口的位置,彷彿也能看見過去的自己坐在被金色的燈光所沐浴的沙發上,陪著父親一起唸書。想到這裡,一股與現實相距過大的愁思油然升起,但那一切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從現在開始必須放眼未來才行。

 

  經過三天的打掃後,卡琳卡終於將屋內堆積的灰塵清理乾淨,並找來園丁將屋外的花園重新整理了一遍,讓整棟房子回復至往昔的面貌。環視著屋內的景象,卡琳卡彷彿又看見了過去的情景。她正坐在二樓過去自己書房的書桌前,遙望著從狹小的窗戶看出去的城鎮的街景,所有的景物都已與往昔不同,但在這間書房中依然保持著與過去相同的擺設。不論是書桌、抽屜裡的東西或床頭的布娃娃,全都與過去的記憶中一模一樣。她輕輕地將其中一隻仍沾染著少許灰塵的布娃娃拿了起來抱在懷中,細細地品藏著回憶中的味道,記得這是她五歲時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如今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沒想到依然保存在這裡沒有被丟掉。

  關上了自己書房的大門後,卡琳卡繼續朝著二樓的走廊深處前進,最後停在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前。那是父親的書房,從小總是被父親告誡不可以進去玩,因為裡面有很多重要的東西,曾經偷瞄過書房內部一眼的卡琳卡也知道,書房內部確實是疊滿了簡直可以跟大學圖書館媲美的書籍數量。她輕輕地推開了父親的房門,走入了書房之中,書房之中彌漫著一股溫暖的氣息,似是不知道房間的主人已經離開般,仍舊維持著當年的面貌。在父親的書房中,四面牆中有三面牆的書架上放滿了各種電腦相關專業書籍,唯有靠窗的那一面牆放置著父親的書桌,書桌上被打理的相當乾淨,僅留下了一台筆記型電腦、檯燈和幾本國家地理雜誌和科學人期刊。

  卡琳卡小心翼翼地踏入了父親的書房中,就像是準備做壞事的小女孩般踮起腳尖,深怕被父親發現。她坐在父親的書桌前,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打開了父親的筆記型電腦,當作業系統的啟動畫面結束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全家福的桌布,年輕時的父親與自己的母親,那是潛藏於父親的回憶中最幸福的時光,在這十多年來一直被父親當成桌布小心地保存著。她隨意瀏覽著硬碟內的文件資料,大部分的檔案都是父親在北大及科學省的授課講義、論文及研究計畫,其中最讓卡琳卡感到興趣的是郵件管理程式內所儲存的電子郵件,每封信的內容除了是與同事的研究討論外,有一大半的內容皆為父親在這十多年來尋找著那名領航員點點滴滴的紀錄。

  自十六年前科學省那起事件發生以來,父親便辭去了科學省主任的職位,耗盡心力尋找著那名視為親生兒子的領航員。為了尋找到他,父親曾經拜訪過警察署、公務中心、外交領事處和公安警察廳,更曾拜訪過裏網路自治會請求協助,但是都沒有獲得任何結果。在這十多年間,父親遭受過各種的失敗、挫折與羞辱,但是父親都沒有放棄過尋找那名領航員,一直相信著那名領航員仍然存活著。卡琳卡一行行地閱讀著每封信件的內容,每個字裡行間皆記錄著父親尋找那名領航員的心酸血淚,隨著信件的時間越接近現今,她的內心也越來越沉重,父親始終認為那名領航員會遭遇到這種命運是自己的責任,這樣的愧疚感成為了父親多年來不斷尋找那名領航員的原動力。但是,為什麼要將自己逼得這麼痛苦呢,這是她始終無法理解的地方。

  父親的日記到了半年前的一月就沒有再繼續寫下去了,卡琳卡知道半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因此她也不忍心繼續閱讀接下來的信件內容,直接關上了郵件瀏覽程式。但就在她即將把郵件瀏覽程式關閉時,一封郵件的寄件人引起了卡琳卡的注意,那是一封署名「S」的加密郵件,標題僅寫著「Re: (locked)」,寄件時間為兩千零五年五月十三日,也就是一週以前。雖然這封信從外表來看並無特別,但那特殊的「S」華麗藝術字體卻讓卡琳卡相當在意。

  「S」。卡琳卡在心中回想著,這個署名似乎曾在哪裡看過……

 

  『列車進站中,請各位旅客退至黃線後方。』

  早晨的日光從札幌車站的玻璃帷幕外映射了進來,遍灑在靠近北門的中庭廣場上,卡琳卡跟隨著上班族的人潮一起走入札幌車站內的地鐵站中,在售票機前購買了車票後,搭上了通往本州的特快車,未向荒駒教授與父親告別,便迅速離開了北海道。

  坐在列車上遙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卡琳卡的心中充滿五味雜陳,記得兩天前剛抵達札幌時,她的心中還抱持著即將能與父親見面的喜悅;如今在相同路程的列車上,卻已帶著滿心的落寞離開了這塊曾是自己居住過的家鄉。她抬起頭仰望著廣闊的天空,那片沒有一絲棉絮的藍,心中不禁吶喊著,為什麼上天要如此捉弄人,為什麼就不能帶給父親應得的福分呢?這兩天突如其來的轉變,已讓她的心中彷彿破了一個大洞,完全無法再放入任何東西。雖然如此,在那塊黑暗的空穴中,依然有某種事物讓卡琳卡稍稍感到在意。昨天聽了那個人的話之後,不知為何喚起了卡琳卡回憶中曾經存在於某處的某個事物。那到底是什麼呢?連卡琳卡自己也分不清楚了。她望著窗外已漸稀疏的建築物,當城鎮完全被鄉野所取代時,她的記憶也一起回到了昨天……

 

  昨天花了兩小時的時間,卡琳卡總算成功將那封加密郵件的密碼破解開來。儘管卡琳卡在大學時期曾經與教授進行過密碼學方面的相關研究,對於這方面的技術稍有一點概念,然而這封郵件的加密技術仍舊是超出了卡琳卡的理解範圍,所幸與研究所的學長通訊後讓她成功破解了密碼,將信件打了開來。

  然而當她將郵件打開之後,郵件的內容卻讓她大失所望,因為顯示在螢幕上的只是幾行研究所的學生向父親請教問題的訊息,且詢問的問題僅是很稀鬆平常的球賽得分問題,完全看不出特別將這封信加密的意義何在。

  「………」

  咦,球賽得分問題?卡琳卡再一次將郵件內容重新閱讀了一遍,為什麼學生會向指導教授詢問這種問題,通常這種問題不是只有在學生間討論而已嗎?她將整封信件的文字反白了起來,不過並未看見任何隱藏字,即使開啟原始碼也未看見任何可疑之處,看來這封信可能真的只是一封相當普通的信件。

  但就在卡琳卡打算將郵件關閉時,一面視窗卻從郵件的白色頁面中跳了出來,並瞬間佔滿了整個螢幕。卡琳卡驚訝地看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景,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凝視著螢幕上那面佔據每個角落的白底視窗,以及在那面RGB三原色數值完全為F的底色中唯一的圖案—一個以華麗的藝術字體繪製而成的黑色英文字母……

 

 

  接著,卡琳卡聽見從筆記型電腦的擴音器中響起了一道夾雜著雜訊的聲音。

  『太好了,終於聯絡上您了。』

  那是一道相當柔和、聽起來像是女性的嗓音。

  「咦?」卡琳卡吃了一驚,她未料到眼前的視窗竟然也會發出聲音。

  位處視窗另一端發出聲音的人,顯然也對出現在這台電腦前的人非他原先預期的人而感到錯愕,進而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中。過了一會兒,那道聲音才繼續說道:

  『您是卡琳卡.柯薩克小姐嗎?』

  「是的!」雖然有點猶疑,卡琳卡還是正色回答道,「請問,您是什麼人?」

  『我嗎?』隱藏於那幅「S」字體後的聲音,此時透露出了些許的笑意,『請稍等一下,我先讓螢幕顯示出來。』

  說著,原先那面僅呈現出一片白色的「S」字體視窗,頓時轉變成了一幅可以看見對方所在空間背景的通訊視窗。顯示在畫面上的,則是一名頭戴著垂掛兩條羽帶的金色頭盔、身著黑色緊身衣的嬌小軀體背部漂浮著兩道半月形羽衣、雙腳穿著白色寬長褲、黝黑的皮膚宛若中東地方朝聖者的網路領航員。看見這名領航員的外貌,卡琳卡原以為他不諳日語而打算以英語跟他說話,沒想到對方首先以日語向她自我介紹道:

  『您好,我的名字是小夜曲,請多指教。』

  「小夜曲?」卡琳卡重複著這個名字與這名領航員的面容,努力在腦海中回想著,雖然對於這名領航員的外貌毫無印象,但對於這個名字卻似曾耳聞。經過短暫的思考後,她終於恍然大悟地大喊道,「莫非您就是那位統領整個裏網路世界,同時也是裏網路自治會領導者,上屆裏錦標賽中排行第一的裏之王小夜曲。」

  被以「S」、「賽雷納德」和「釋娜頓」等譯名尊稱的小夜曲,相傳自電腦世界創造以來便以「守護者」的身分隱居於裏網路世界最深處的祕境之中,曾經解救過網路世界包含「電腦獸傳說」在內無數的危機,但卻很少人見過他的外貌,僅有少數被選上的人才能進入祕境中與他本人見面。因此人們對於小夜曲的理解,便僅限於先前卡琳卡在螢幕上所見,以白色為底的華麗藝術字體「S」構成的特殊標記而已。

  『那只是外界過於誇張的渲染罷了,我才沒有如您想像地這麼厲害呢!』

  螢幕上的那名領航員發出了微弱的嘆息,似乎對於卡琳卡過份的想像感到些許的無奈。

  這個人就是小夜曲嗎?卡琳卡凝視著螢幕上的那名領航員的外表,感覺上與一般的領航員並無不同,完全沒有自己先入為主難以接近的感覺,反而還帶給別人一種親切感。

  「小夜曲小姐……」雖然不太清楚裏之王小夜曲的性別,但從他的嗓音聽起來似乎是女性,對方也沒有多加否認的意思,卡琳卡因此照著自己假想的稱呼方式繼續說了下去,「您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這只是個小技巧……』小夜曲帶著輕笑回答道,『透過您現在所使用的筆記型電腦上的攝影機所拍攝下來的臉部輪廓,我就能從資料庫中找到您的個人資料。』

  這一番話換成讓卡琳卡陷入了沉默,雖說身為裏之王其資料處理技術想必不差,但實際體會到時果然還是讓她啞口無言。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呀?簡直可媲美搜查機構或國安局所擁有的超高運算處理能力了……不,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更讓卡琳卡感到好奇的是,小夜曲怎麼會與使用這台電腦的父親聯絡呢?

  就在卡琳卡抱持著疑問時,小夜曲已主動開口了。

  『過去十幾年來,我接受了令尊—柯薩克博士的委託,尋找著一名網路領航員……一名因一時的誤解從此對人類產生憎恨的網路領航員,您現在所閱讀的那封加密郵件,其實就是我與您的父親互相通訊的工具之一。』

  「是嗎……」

  原先對於小夜曲的出現感到驚訝的卡琳卡,在聽見了那名領航員的事情後,又讓她的內心沉了下來。

  雖然她早已知道父親想盡各種方法去尋找那名領航員,但沒想到父親搜尋的觸角竟能連繫至傳說中的裏之王小夜曲身上,只是比起父親尋找那名領航員的辛苦,最讓卡琳卡感到難過的是父親在這之後的處境,因為那名忘恩負義的領航員的背叛,讓父親就此陷入了悲傷的深淵中,最後因販賣黑暗晶片被捕入獄。她帶著虛弱的聲音開口問道:「小夜曲小姐,您知道我的父親……現在怎麼樣了嗎?」

  似是感受到卡琳卡內心的感觸般,小夜曲沉默一會後也以輕聲頷首道:

  『嗯……我很遺憾。』

  卡琳卡低下了頭,繼續說道:

  「要不是為了那名領航員,父親也不會……」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名忘恩負義的領航員的錯,雖然這麼說對於身為網路領航員的小夜曲有點過意不去,但卡琳卡還是忍不住將心中的話語直接說了出來。

  「如果沒有那名領航員存在,就好了……」

  『………』

  聽著那道幾乎快轉變為哽咽的嗓音,小夜曲能了解女兒擔憂父親的感受。這是人之常情,也是身為裏之王的他也曾經體驗過的過去,沉默了一會後,他終於開口。

  『是呀,要是那名領航員能夠早日清醒,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小夜曲繼續說道,『但是,令尊為什麼會那麼努力地去尋找那名領航員,以及那名領航員為什麼會離開令尊,我想您也很想知道原因吧。』

  聞言,卡琳卡抬起了頭,雙眼注視著螢幕上小夜曲的面容。父親會去尋找那名領航員的原因,不正是因為他就是那名領航員的創造者嗎?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此時,小夜曲再度開口說話了:

  『如果可以的話,不知道您是否可以跟我的操作者見個面呢?』

  「咦?」卡琳卡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操作者?」

  原來身為裏之王的小夜曲也有操作者?這是卡琳卡從未聽過的事情。

  『嗯……』小夜曲微微頷首,臉上的笑容對這個疑問表示肯定,『那孩子的父親過去也曾是科學省的研究員之一,只是因為某些原因那孩子無法走太遠,所以是否能請您親自前往他所居住的地方呢?跟他見面後,我想您一定會有不同的想法。』

 

  就這樣,卡琳卡接受了小夜曲的邀請,搭乘列車前往了本州東京都的電算市,與裏之王小夜曲的操作者見面。卡琳卡遙望著從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究竟等待在前方的是什麼樣的未來呢?她並不知道,只能帶著複雜的心情,隨著列車的行進逐漸接近自己的目的地。

最後更新時間:2015.09.10

距離十一週年紀念日,還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