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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_InRain.c 雨中

  然而,就像是被上天所捉弄一般,正當我們沉浸於快樂的時光中,悲傷的事情往往隨之到來。即使想要阻止它發生,但是那一瞬間的幸福,卻仍如流水般從指縫間悄悄地溜走,就像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一般,在我們還未察覺前,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夜幕低垂,綁架案落幕的當晚,在警視廳作完筆錄的卡琳卡回到浦川家,再度加入以小守與小夜曲為主的四人聚會中,針對今天一整天所發生的事情進行討論。當聽完卡琳卡的敘述後,小守忍不住發出了嘆息。

  「想不到發生了這種事情……」坐在書桌前的小守左手背支撐著右手肘,右手拇指放在下巴,以滿懷訝異的語氣說道,「綁架犯竟趁著那些探員們皆離開的空擋,假扮成那位負責人組長將你綁走,還真讓人捏了把冷汗,幸好沒有人受到傷害……不過,卡琳卡小姐您應該沒有將那些人要求的訊息透露出去吧?」

  「那是當然的……」拉開旅行箱的拉鏈,卡琳卡重新將那本關鍵的研究筆記拿了出來,放在自己的膝上,「惟有這個,是我絕對不能洩漏出去的秘密。」

  「那串密碼,究竟代表著什麼呢?」看著卡琳卡膝上那本破舊的研究筆記,小守再度提出了那早已討論過數遍無結果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很有可能是開啟某扇門的密碼,或是代表某項訊息的暗號!」審視了筆記本的表面一會,卡琳卡再度將筆記本放回了旅行箱中,「當時那些人為了找出這組密碼,甚至使用了國際公約禁止使用的脈衝探掘儀,想逼我將那組密碼說出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台機器運轉到一半時便發生了錯誤,只記得那時那些人好像還說……『發生了遲滯現象』、『跟柯薩克那時候一樣』之類的話。」

  「唔……」小守將食指放在下唇思索了一會,答道,「我想這會不會是因為,你和柯薩克博士都使用過脈動傳輸系統的緣故?」

  「脈動……傳輸系統?」

  卡琳卡回憶起當時為了尋找佛魯迪曾使用過,那台有如太空艙一般的機器。

  「無論是脈衝探掘儀,抑或是脈動傳輸系統,都是針對腦波進行捕捉並分析的儀器,當使用過其中一種儀器後,系統便會在腦波內留下一種干擾訊號,不過這種干擾訊號相當微弱,對人體不會有任何危害,所以不用太擔心,但脈衝探掘儀所要求的是相當精準的量化波,一旦試驗者腦波與機器內的模組波形產生些微的差異便會發生錯誤。」

  看著小守滔滔不絕有如小大人般的說明,卡琳卡不由得面露笑容。

  「想不到小守你了解了那麼多!」

  「還好啦!」小守抓著後腦,靦腆地笑道,「這都是從我爸爸那裡學來的。」

  「我打算過幾天再去科學省問一次光祐一朗博士,或許他知道這組密碼代表著什麼涵義。」

  此時位居聖殿的小夜曲,也透過螢幕提出了疑問:

  『說到這裡,柯薩克博士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呢?』

  「他現在已經被送往灣岸醫院接受治療了!」卡琳卡回答道,「監獄中的生活加上連日綁架的折磨,想必已讓爸爸的精神接近極限。」

  凝望卡琳卡臉上許久未見的笑容,小守不由得將話語脫口而出:

  「真是辛苦你了,卡琳卡小姐。」

  但是聽到這番話的卡琳卡,卻連忙揮了揮手露出苦笑。

  「別這麼說,我根本不算什麼,最辛苦的人……還是爸爸!」卡琳卡接著說道,「聽說日本公務中心那邊有位姓伊集院的探員,已找出爸爸清白的證據,目前他正與相關單位談判中。」

  「真正的幕後主使者果然還是……」小守的表情收起原先的笑意,注入了屬於嚴肅的目光,「黑暗晶片組織『星雲』嗎?」

  「嗯……」卡琳卡微微頷首道,「目前FBI也在對那些綁架犯進行偵訊,我想很快就能查明那些人的身分,以及……黑暗晶片組織『星雲』內部的計劃。」

  佇足於一旁的電腦內部,對於討論始終保持旁觀角度的佛魯迪,從剛才開始便聆聽著眾人的對話。黑暗晶片組織「星雲」,在佛魯迪於裏網路世界流浪時期便有所聞,是專門進行黑暗晶片走私進口的犯罪組織,因星雲的猖獗令近年網路領航員施用黑暗晶片而受害事件數量大為增加,不過佛魯迪對於領航員的死活並沒有興趣,他唯一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那名多年來他所追尋的仇敵—混沌王的下落,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混沌王似乎正與這個黑暗晶片組織有關。

  正當佛魯迪思考著這無數的問題時,他聽見卡琳卡的聲音從螢幕彼端傳了過來。

  「不過,那時候佛魯迪,你怎麼會知道我被關在那個地下設施呢?」

  聽到這番話的最初,佛魯迪還不知道卡琳卡在說什麼。

  思索一會後才知道她是在說今天早上的事情。

  『啊啊,那是因為隱藏式攝影機的關係!』

  「隱藏式攝影機?」

  『嗯,在今天早上出發前,看見那個裝模作樣的FBI將內藏攝影機的別針放在你的身上,我便趁機將攝影機的識別碼記錄下來,才有辦法找到你!』說到此處,佛魯迪臉上顯露出夾帶著鄙夷與不甘的神情,『哼,那群FBI固然令人討厭,但我也不得不承認多虧了那個小把戲,才讓我有辦法找到你。』

  「等一等,這麼一來!」突然有種不妙的念頭浮現於腦海中的她,趕忙將領口的別針摘了下來,「剛才的對話,不就……」

  沉默了一會,佛魯迪回答道:

  『是啊,可能都已經被FBI聽到了。』

  「………」

  但看見卡琳卡僵硬的表情,佛魯迪立即發出了笑聲。

  『哈哈哈,開玩笑的!』他笑道,『剛才我就已經將隱藏式攝影機的連線切斷,FBI那邊可能也已經知道我們發現他們的伎倆了。』

  眼見佛魯迪竟然會開玩笑,讓卡琳卡又驚又怒。

  他面露苦笑,語道:

  「佛魯迪,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呀!」

  『彼此彼此!』

  當事人也如此回禮,兩人半斤八兩。

  就在眾人沉浸於近似玩鬧的氣氛時,浦川先生拉開了小守房門的門簾,探進頭來。

  「卡琳卡,你在嗎?」

  聽見了浦川先生的聲音,所有的人全部將焦點集中於發聲者身上,正當眾人想對浦川先生打聲招呼時,卻見浦川先生臉上顯露凝重的神情。浦川先生環視房內一會,便朝向卡琳卡的方向說道:

  「卡琳卡,你現在趕快前往灣岸醫院!」

  突如其來的要求,令卡琳卡一時回應不過來。

  「發、發生什麼事了?」

  卡琳卡小心翼翼地問道,並祈禱著心中不祥預感不要再度成真。

  但是浦川先生的話語,依舊將她心中的希冀瞬間擊碎。

  「柯薩克前輩他,情況相當危險……」

 

 

  金黃色的街燈自眼前飛逝而過,汽車在黑暗的都市叢林內來去穿梭,從浦川家出發以來不知已彎過第幾個彎了。在這台豐田Mark X轎車上,包含駕車的浦川先生在內,所有的人皆沉默不語,任由這不安的黑暗逐漸吞噬每個人。教堂內的彌撒曲透過車內音響在耳邊迴響,但卡琳卡並沒有聆聽,只將所有的心思全部集中於那不安的源頭上,祈禱著身處於不安的父親能平安度過危機,讓從指間逝去的那道時光能夠再次歸來。很快地,車子終於抵達了灣岸醫院所在的港灣地區,待車子停妥後,所有的人立刻步下車,跟隨著浦川先生的身影走入灣岸醫院中。

  醫院,是解救他人生命、同時也是逝者離世的地方,纏繞著生死輪迴、與生命搏鬥的宿命之地。放眼望去,司空見慣的白色燈光與制式長廊在這一刻卻更顯不詳,猶如一名無形的死神正隱藏在白色的帷幕後,伺機準備將屈服於時間長河的生命奪走,這樣的恐懼,隨著越接近目的地越趨沉重。詢問過護理站後,眾人步入了電梯中,沿著貫串整棟醫院大樓中庭的綠樹而上,最後抵達八樓,進入了懸掛著「ミハイル・セルゲイビッチ・コサック」名牌的病房。

  在這間以能將整座電算市盡收眼裡的觀景窗作為背景的狹小個人房中,除了醫師與醫護人員外,病床周圍早已站立了許多不認識的FBI探員,而父親就躺在病床上,安詳地沉睡著。聽見訪客進門的聲音,坐在病床側的主治醫師抬起頭來,當他看見浦川先生身後與病患擁有相似外貌的卡琳卡時,隨即開口道:

  「你總算趕來了,卡琳卡小姐!」

  踩著懼怕接受現實的步履,卡琳卡走到了病床前,鼓起勇氣凝望正躺在病床上……父親戴著氧氣面罩的表情。那憔悴、蒼白的面容,彷彿忘卻了至今為止總總苦痛的安祥睡臉,雖讓卡琳卡稍稍鬆了一口氣,但現實的折磨卻更讓卡琳卡內心感到不忍。她轉過了頭,看向了醫師,以祈求的表情問道:

  「爸、爸爸他,怎麼樣了?」

  似是正斟酌著話語般,醫師凝視著病患的親屬一會兒,接著終於開口了:

  「令尊在過去似乎就已患有解離性大動脈瘤,近幾月來的身體操勞更讓令尊的病情加劇,雖然已緊急進行過人工血管置換手術,但因令尊的病況已進入末期的關係……」卸下戴在臉上的方框眼鏡,醫師站起身來,向卡琳卡鞠躬致歉,「我們醫療團隊已盡最大的努力了,剩下只能靠……令尊的意志力了。」

  醫師極力想隱藏住悲傷的話語,卻也讓卡琳卡的眼眶越睜越大,雙腳癱軟跪坐於地。

  「怎麼會……這樣……」

  卡琳卡曾經在醫學雜誌上看過,所謂的解離性大動脈瘤,意即大動脈三層構造中的內膜產生剝離現象,被血流入形成偽腔,由於大動脈手術相當困難,加上血管破裂後容易產生其他合併症,因此目前仍高居人類十大死因之一。

  「爸爸……」

  遙望螢幕外的光景,位居PET中的佛魯迪同樣感到焦慮。

  一直以來從未預想過的事情,一直以來從未懼怕過的死亡。

  如今,卻真實的發生在眼前。

  柯薩克博士……會死?簡單的語句解釋了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會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即使不願相信這種可能性,這個跡象現在卻已確實地出現在面前。

  就像是一開始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一般……消失?

  早已失去痛覺的內心,彷彿被萬箭刺穿一般……

  即使感受不到痛苦,頸部卻像被勒住般難受。

  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能看著螢幕外的卡琳卡握住了父親的雙手。

  就在這時,父親的左手動了。

  柯薩克博士的左手竟緊緊握住了女兒的雙手,並且睜開了雙眼。

  這樣的景象讓病房內所有人發出些微的騷動。

  但是,卡琳卡並沒有理會其他人的驚呼,反而將這一切隔絕於意識之外的白幕之後。

  湊近了父親戴著氧氣面罩的面容,卡琳卡再一次呼喊著父親的名字。

  似是還無法看清楚外界的景象,父親的目光最初並未聚焦於女兒的臉上。

  好一陣子,父親才將沉重的頭顱轉向最深愛的女兒,呼喚出了她的名字。

  到底說過了什麼,他也不記得,只記得隨著話語的進行,女兒的抽泣更加厲害。

  也讓自己的內心……更加痛苦。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我不要承受這種撕裂內心的悲傷。

  透過螢幕,他看見父親抬起了虛弱的左手,輕輕撫摸女兒的臉頰。

  臉上露出那抹溫柔……早已多年未見、令人難以忘懷的笑容。

  最後,終於……

  隨著手臂的癱軟,那副臉龐,又再一次閉上了雙眼。

  就像只是睡著了一般,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明明只是睡著,為什麼內心還是感到極度的痛苦。

  過去的一切,不管是曾經憎恨或喜歡過……

  所有的一切,正在逐漸崩解中。

 

  「爸爸─────」

 

  女兒的哭聲,夾雜著其他人的慌亂聲響徹整間病房。

  那道哭聲,卻也深深地貫穿自己不願面對現實的內心。

  就像是老套的電視劇情節一般,逝者生前的光景如同幻燈片般在腦海中播放。

  儘管老套,然而那鮮明的悲傷,卻真真實實地撕裂了自己的內心。

  如同一把無形的刀刃,在自己的內心刻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閉上雙眼,咬住下唇,抑制住奪眶而出了熱意。

  刻意強裝住自己表面的堅強,即使如此……

  那道哭聲卻讓自己的傷口越撕裂越大。

  為什麼,我不要這樣……

  為什麼……

  在鮮明的悲傷下燃燒的傷口,在心底到處竄燒。

  猶如一股黑暗的濁流,測試著自己的極限。

  終於,就在那道極限崩潰之際……

 

  『吵死了!』

 

  終於將胸口鮮明的悲傷與痛楚,隨著話語一口氣吐露出來。

  『不過是一個人死了,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

  即使知道自己說了十分不得體的話,依然沒有停下來。

  這番尖銳的話語,果然讓螢幕外的卡琳卡停下了淚水。

  驚愕的面容望著螢幕上的自己,彷彿是自己聽錯了什麼事情。

  「你、你說什麼……」

  冰冷的寒意貫穿了全身,讓傷口更加劇痛。

  過一會兒,卡琳卡終於以顫抖的音調,發出聲音:

  「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刻薄的話。」

  即使了解自己犯下大錯,卻仍沒有回過頭來。

  即使痛恨著這樣的自己,依舊沒有反省自身。

  我就是這麼……卑劣的人。

  果然,這樣的話語已遭致更加痛苦的結果。

  「你出去,不要再回來了!」

  然而卑劣的自己,卻只為了那一觸及便會瓦解的面子。

  不但不道歉,反而說出更加逞強的懦弱話語:

  『哼,走就走!』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的衝動,為了掩飾自己的懦弱……

  ……已讓自己沒辦法回頭了。

 

  咻的一聲,我離開了原地。

  就連她的面容也不忍觀看,離開了曾經待過的那段時光。

  再度回到,黑暗的深淵中。

 

  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因為有這樣的選擇,所以才有現在的我。

 

 

  當天晚上,因綁架事件的影響,亞美羅帕駐日大使館的FBI辦事處特別加班至深夜,為處理來自各方的消息並進行應對與討論,辦公室內的探員們忙得不可開交。

  就在這時,推開組長辦公室大門的通訊官,傳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不好了,雪莉組長!」

  「發生什麼事了?」

  坐在辦公桌座位上的雪莉從虛擬文件堆中抬起頭來,問道。

  「剛才來自警視廳的消息……」通訊官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被拘束在看守所的六名綁架犯,全部都……」

  聽見這個消息,雪莉不由得站起身,臉上寫滿了驚愕的神情。

  辦公室外的探員更是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開始議論紛紛。

  俄頃,她才以確認的語氣再一次問道:

  「你、你說那六名嫌疑犯,在同一時間內全部心臟麻痺死亡?」

  通訊官的回應,代表了這個情報的正確性。

  「怎、怎麼會這樣呢……」

  雪莉的表情,再一次覆上一層因徹夜未眠而顯現的倦容。

  此時,同處於辦公室內的提姆走向了窗邊。

  遙望著已進入夢鄉的城市夜景,以聽起來相當正經的語氣說道:

  「這難道會是……奇樂(Kira)幹得好事?」

  面對這番不知是否是玩笑的發言,雪莉只能露出苦笑:

  「提姆,這時候說這種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她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反射著螢幕光芒的臉龐再度顯露出一貫緊繃的工作表情。

  「失策,這是那班人最常用的手法,或許他們早已在每個手下體內設定好,只要遭到逮捕,防止洩密的自殺程式便會啟動。」

  提姆將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說道:

  「這種手法在冷戰結束前早已全部廢除了,現在還會有人使用這種自殺方式嗎?」

  「如果是『蓋達』的話或許就有可能……」雪莉說道,「只是我很清楚我們的對手,並不是他們。」

  這時,一通來電訊號在雪莉的電腦螢幕左上角閃爍了起來,上面正顯示著聯邦調查局局長「羅伯特.穆勒」的名字,看見這個名字讓雪莉倍感訝異。當她接通電話之後,一陣呼喊響徹整座辦公室。

  「你說什麼!」

  這陣呼喊不只讓提姆,就連已離去的通訊官也將目光重新轉回雪莉身上。

  但顧不得其他探員的眼光,雪莉繼續朝著電話彼端的通訊人吶喊:

  「局長,你說你要將負責調查星雲組織的探員召回,這是怎麼回事?」

  似是早已料到雪莉的反應,螢幕上一頭灰髮的年邁局長只能不斷用手帕擦著汗,極力平息雪莉的憤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雖說FBI最初是以星雲的行動可能與蓋達有關的考量下進行調查,但目前上頭已全數通過停止對星雲的調查,認定星雲純屬地方性犯罪,與頭號目標蓋達組織無關。』

  「但、但是,現在下定論還是……」

  『我了解你的想法,聖懈爾!』局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目前亞美羅帕正處與Z國交戰時期,任何行動皆以對抗恐怖分子作為第一優先,區區一個網路犯罪組織交給日本當地司法機關自行解決即可,我們沒必要浪費本國的調查資源在不相關的犯罪組織上。』

  「………」

  雪莉沉默不語,雖然不服這個決定,卻也沒辦法違抗這項命令。

  『雖是這麼說,但我可不這麼想。』

  此時,局長的聲音讓雪莉抬起了頭。

  夾雜於局長的話語中,讓她體會到了某種涵義。

  『因此,我有個折衷的辦法……』

 

 

  磅礡的雨勢,夾帶著冷冽的寒風,從灰暗的天空落了下來。

  我打了一陣哆嗦,抱緊身體,將自己捲縮在牆邊。

  從口中吐出來的氣全部都變成了寒冷的白色。

  抬起頭,看著被雨點所覆蓋的灰色天空。

  那無限延伸的廣大空間,彷彿是不願停止流淚般持續將雨水灌注至地面上。

  原來,這個世界也會下雨呀,居住在這個世界這麼久了,我頭一次知道這種事情。

  但是,我卻沒有避開,仍舊繼續停留在原地,任由雨滴將我的身體逐漸淋濕。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我也不太清楚……

  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只想任由腦海中的思緒,隨著這陣雨勢一起被沖走。

  隨著這奔流的雨水,一起回到記憶的深處,那曾經存在的溫暖時光……

 

  『請問你是誰,你是吸血鬼先生嗎?』

 

  黑暗之中,響起了另一道嗓音。

  那並非我的聲音,而是另一道更嬌小、更短促的嗓音。

  在我已殘破不全的記憶中,呼喚著我。

  隨著模糊的視界逐漸清晰,我終於看清楚那名女孩的輪廓。

  那是一名綁著兩束金色短辮,擁有一張稚嫩臉蛋的小女孩。

  根據腦海中的知識庫顯示,這名女孩似乎就是人類學齡前的面貌。

  只是……我從沒有見過這名女孩。

  『不,我是網路領航員,你是什麼人?』我回答道。

  女孩像是突然發現什麼一般,突然立正正好,向我敬禮。

  『啊,你好,我是柯薩克博士的女兒。』

  雖刻意表現出正經的表情,但模樣卻相當地可笑。

  『女兒?』

  『對,我的名字是卡琳卡,請多指教!』

  女孩以活力十足的聲音向我打招呼,不過我還是滿腹疑問。

  我都不知道,原來柯薩克博士還有這樣的女兒呀。

  這時,研究室的房門被打了開來,博士終於回到了研究室中。

  當他看見那名女孩,立即露出那副往常的笑容。

  『卡琳卡,你來了呀。』

  『對呀,爸爸,我幫你送便當來了,今天是火腿三明治和魚子醬喔!』

  『謝謝你了,卡琳卡。』

  『還有還有,早上那份忘記帶的文件,我幫你送來囉!』

  女孩滔滔不絕地跟他的父親說話,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活力充沛的女孩。

  『啊啊,說到這裡……』

  帶領著他的女兒,博士終於將目光轉向了我。

  『這位是佛魯迪,是爸爸的助手喔。』

  大概是先前早已見過面的關係,女孩已不會感到那麼生澀。

  她毫不遲疑地向我鞠躬敬禮。

  『嗯,你好,佛魯迪!』

  『你好。』

  我也短短地回應了她的招呼。

  與人打交道仍然不是我的專長,即使是面對這樣的女孩也是一樣。

  也難怪其他研究群那些資質差的傢伙,一看到我便閃人了。

  算了,反正我也不在意。

 

  這就是……我與那名女孩,第一次的見面。

 

  卡琳卡與博士感情似乎相當好。在那之後每當她來到科學省時,便會找機會來到我所在的工作區與我見面,也因此時常能與博士三個人聚在一起,儘管博士平常就是個開朗的人,但是與自己的女兒在一起時,卻顯得特別高興,這就是人類間……所謂的家人吧,雖然還無法完全理解那是什麼東西,卻已能稍微體會在那之中所存在的獨特感覺。

  『喂,小佛,一起出去吧!』

  某一天,卡琳卡突然戴起了草帽,興致勃勃地跑到我的螢幕前對我說道。

  『去哪裡?』

  『當然是出去走走呀!』

  卡琳卡臉上帶著理所當然的笑容,但對我來說卻是個困難。

  『卡琳卡大小姐……』我嘆了口氣,回答道,『你應該知道身為省內領航員的我是不能任意外出的,任意外出便違反了叛亂罪了……還有,不要再用那種奇怪的稱呼叫我了!』

  什麼小佛,刻意加了一個「小」字,簡直是在叫自己的寵物。

  『哎呀,不要管那麼多了,只出去一下子不會有人發現的啦!』

  說著,她便強硬地把我裝入外出用的PET中,拖出了研究室外。

 

  從螢幕映射而入的豔陽高掛於空,讓人睜不開眼睛。

  這是我第一次走出科學省外的世界,雖然透過PET的螢幕無法感覺到外界自然的流動,卻能感受到眼前的這片世界……與資料庫所記述的模擬景觀完全不一樣,廣闊的天空、蒼翠的樹葉與清澈的流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最真實、人類所在的世界。

  『你看,小佛,外面的世界很棒吧,跟研究室裡完全不同!』

  莫非卡琳卡正是想實現我「想看一次外面的世界」的願望,才把我帶出來嗎?

  雖然心中感激著她,但我仍以簡短的字詞回應了她的話語。

  『啊啊……』

  似是了解我心中的想法一般,卡琳卡加快了腳步。

  『那好,我帶你去參觀其他地方吧!』

  『喂喂,不是說好只待在科學省周邊了嗎?』

  『只有一下下就好了嘛!』

  特別加強那「一下下」的字眼,讓我知道等會絕對不會只有「一下下」。

  接下來的時間,卡琳卡就像是想將這座城市所有的風景名勝全部逛過一般,開始在大街小巷內來回穿梭。登上展望全市的電算塔頂,穿過商業雲集的電氣街後來到了串連兩塊市區的電算大橋,沿著秋原川堤岸遙望彼端的長壽町建築群,最後抵達了環抱陸地盡頭的海軍港。

  第一次觀覽這座城市的面貌,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麼美麗。

  就像是封閉在科技莊園內的井底之蛙般,我第一次體會到自己見識的狹隘。

  不知不覺,反射著天空的海面,已被絢麗的彩霞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黃。

  彷彿黃金城就隱藏在水面下般,讓人睜不開眼睛。

  但是,都比不上卡琳卡臉上,那抹耀眼的笑容。

  迎著大海的髮絲,在微風中飄動。

  橙色的光暈,看起來格外地神秘。

  只有在這個時候,卡琳卡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小孩子。

  如果我是人類的話,在這一刻……真想緊緊地抱住她。

  這時,那抹燦爛的笑容終於轉了過來。

  但在那抹笑容中,似乎參雜著些許的落寞。

  『吶,小佛……』卡琳卡輕喚道,『你知道爸爸有什麼煩惱嗎?』

  『煩惱?』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摸不著頭緒。

  『嗯……』卡琳卡微微頷首,以那副嬌小的臉龐鮮少出現的認真表情說道,『爸爸雖然平常都是笑著的,但是似乎正為了什麼事情而煩心。』

  我回想著,但卻始終無法從記憶中找出這個答案。

  『有嗎?』我回答道,『會不會只是工作上的事情。』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博士煩惱的原因……

  正是出自於科學省研究員的集體抗議,最終演變為對我的監禁,那是在兩年後的事情。

  不過那時候的我,卻還不知道這一切事情。

  依舊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如此無法無天地繼續下去。

  過了不久,那抹笑容又再次回到了她的臉上。

  『下次,我們再找機會一起出來玩吧!』

  『到那時候你可能已經被臭罵一頓了。』

  『小佛,你真壞……』

  果然,當天回去後,卡琳卡立即被博士臭罵了一頓,並被禁足一週。

  雖然為她的處境稍稍感到可憐,我仍尊重博士的教育。

 

  但是,快樂的事情並非每天都能持續。

  某一天,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詳細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只知道,與我大吵一架的卡琳卡,竟將裝著我的PET直接從窗口丟了出去。

  外面正飄著細雨,那時的PET的防水性能還未像現在一樣完備。

  隨著雨陣越來越大,無形的水正逐漸浸入PET機體中。

  一旦PET的記憶體浸水損毀,那麼我可就魂歸電路板了。

 

  遙望著眼前灰暗的天空,雨水漸漸浸濕了螢幕表面。

  讓螢幕能見度越來越低,我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即使不會像現實世界的人類一樣被淋成落湯雞,但我的處境卻依然相當狼狽。

  即使身體不會感到的寒冷,但無形中卻也成為了一種心理作用。

  就在備感絕望之時,灰暗的天空,被一道嬌小的傘影遮住。

  一名女孩,拿起了已瀕臨泡水的PET。

  身為元兇的她,即使是面對一身狼狽的我,依舊露出了吃驚的微笑:

  『哈,淋的溼答答了,小心會感冒喔!』

  『那還不是你幹得好事!』

  我沒好氣地回答道。

  那名女孩這才露出愧疚的神情:

  『對不起嘛,小佛……』

  那抹神情反倒讓我無法再繼續說出話來了。

  過了一會,就像已遺忘先前的紛爭一般。

  女孩伸出了和好的右手,再一次開口說道:

  『我們回家吧!』

  『啊啊……』

 

  每個人都有純真無垢的歲月……

  跨越了那段時期,每個人都必須成長。

  彷彿握住了她的手般,我站起身。

  一起邁向攜手共創的未來。

 

  那是在那件悲傷的事情發生前,所經歷過的故事……

  如今那件往事,已隨著成年的記憶,埋沒在時間的長河中。

  被這道陰冷的大雨,一起沖刷至名為現實的大海中。

 

  灰暗的天空,依舊毫不間斷地將源源不絕的淚水,灌住至地面。

  夾雜在陣陣雨勢之中,搖曳著路燈光芒的水潭,此時被一個嬌小的傘影所遮住。

  一道熟悉的嗓音從我頭頂上方傳了下來。

  「淋得全身都溼答答了呢!」

  就好像真的很吃驚一般,那傢伙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小心會感冒喔!」

  我沒有抬起頭,然而心底不知為何掀起了一道漣漪。

  啊啊,我不是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了嗎,為什麼還會有這種感覺呢?

  儘管如此,我還是以不太高興的口吻,回應著眼前的那個人:

  「少囉唆,這是我的自由!」

  「真是任性的傢伙!」

  可以聽得出來,那傢伙發出似是苦笑的歎息聲。

  毫不留情地說出自己的感想,就跟我、以及那時候的她一樣。

  我可從來沒有要求你照顧我喔!

  沉默了一會兒,彷彿下定決心一般,她開口說道:

  「我們……回家吧!」

  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聆聽著拍打在地面上的雨點聲。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改變了呢?

 

  雨,仍舊下個不停。

  就如同將我們的未來完全遮蔽般,持續地下個不停……

最後更新時間:2015.09.14

距離十一週年紀念日,還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