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浸染整片天空的橘紅色彩霞漸漸隱沒於黑暗中，取而代之地是清新沁涼的夜晚降臨於大地。城市街燈有如點點星光般從卡琳卡．柯薩克(Calinca Cossack)的視野中飛逝而過，那牽動腦海中某種絲線的感覺讓她從淺眠中醒了過來。列車運行中的嗡鳴聲依然在她耳邊迴響著，規律性的震動讓她的感官一接觸到現實的空氣便陷入了短暫的暈眩中，她張開眼睛凝望著列車窗外的景色。在飛逝而過的城鎮街景中，邊緣的地平線上已露出了淡淡的魚白，顯示早晨的太陽已快升起了，記得她剛從新千歲機場搭上通往札幌的列車時天空仍是一片黑暗，不知不覺已接近黎明了。她稍稍轉動自己的脖子與肩膀以活絡全身僵硬的筋骨，腦海中回想起了睡夢中所見到的場景—那片被彩霞所浸染的天空，但隨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清晰，夢境中的記憶也越來越稀薄。

　　卡琳卡再一次望入列車窗外的城鎮街景，此時的太陽已經比剛才更升高了幾分，金色的折線勾勒出了整座城鎮繁華的輪廓，比起記憶中那座仍處於開發中狀態的農村社會，如今的北海道已成為了車水馬龍的現代化城市。高大的建築叢林完全掩蓋住了過去農村的痕跡，唯一留存下來的僅有屬於北國的寒意，想到這不由得讓卡琳卡有種無法形容的寂寞感。上一次來到這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卡琳卡回想著，好像已經是小學六年級以前的事了，那真的是一段好漫長的時光呀，父親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歷經十多年前再度回到這座城鎮的她，感覺就像是個離鄉背井後再度歸國的旅人，所有故鄉的一切已經變得如此陌生，儘管這裡並非她出生的地方，卻是她曾與父親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回憶之地，如今這座回憶之地已隨著時光的洪流變換成新的面貌。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再度回到這座城鎮的卡琳卡，隨著列車越來越接近目的地，她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這時，列車的廣播響起了車掌的播報聲：

　　『各位旅客，札幌站即將靠站，札幌站即將靠站，欲前往旭川的旅客請在本站換車……』

　　伴隨著廣播聲，列車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收拾好自己的隨身行李後，卡琳卡拉著行李箱跟隨著其他下車的乘客，一起步出了車廂。

 

　　寒冷的北風迎面襲來，吹動著卡琳卡針織毛線帽之下的金色秀髮，儘管現在的五月早已接近夏季，但冬季溫帶季風氣候所帶來的低溫影響依然存在，讓卡琳卡不由自主地拉緊了穿在身上的黑色風衣領口，她抬起頭看著略呈灰白色的天空，此時的太陽已經升上了頂空，微弱的陽光從破碎的雲端探出頭來，為大地帶來了溫暖。沿著北八条通向西方前進，凝望著街上車水馬龍的景色，與腦海中所勾起的記憶重疊在一起時，不禁讓卡琳卡產生一股緬懷之情，因為這條縱橫札幌市南北、直通大通公園的大道，曾經是兒時的自己與過去的父親一起走過的道路。遙想過往，父親牽著她的小手在那時仍只是一家小店鋪的雜貨店買了一支棒棒糖，雖然買來的棒棒糖一點也不好吃，但是那時的父親溫柔的笑顏至今仍留在自己記憶的最深處。

　　卡琳卡出生於夏羅南斯塔托波爾，那是一座幾乎終年覆蓋在嚴寒冰雪下的小鎮，唯有短暫的夏天才會稍稍露出春意來，但對於那座小鎮卡琳卡實際上僅存在著模糊的印象。因為她的母親在她三歲時便因惡性腫瘤不幸過世了，父親因此帶著還年幼的她離開了傷心之地，前往當時網路工學技術仍在起步的日本進行研究，那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小學畢業之後，卡琳卡因為前往外國讀書的關係而離開了家鄉，時光飛逝，如今她已經研究所快要畢業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五年了呀！反射在大樓玻璃帷幕上的風景，彷彿就像是刻畫著她離開故鄉後那一層層的階段般，為卡琳卡道出了她所經過的年月。

　　僅花了十分鐘的路程，卡琳卡便到達了她的目的地—北海道大學，那是父親在進入科學省工作前曾經任教過的地方。根據父親過去在科學省工作的同事所言，父親自十年前從科學省退休之後，又再度回到了這所北海道大學執教。

　　素有「榆樹的森林」之稱的北海道大學，地處札幌地鐵站西北方三百公尺處，占地一百七十七萬平方公尺，為日本舊帝國大學中面積第三大的大學院校，它的前身為北海道農學院，據說兼任亞美羅帕麻塞諸塞洲農科大學校長的首任校長克拉克博士，在返回亞美羅帕前曾騎在馬上對送別的師生喊了一句話：「Boys, be ambitious」，從此以後這句話便成為了北海道大學的校訓而延用至今。

　　走入北海道大學正門口後，卡琳卡憑著過去的印象沿著主幹道前進，穿越工學部大樓的玄關後，終於來到了建造於工學部大樓後面的資訊科學研究科大樓，父親過去曾執教過的教室之所在。雖地處於資訊科學院，但記憶中的那座老舊的灰色大樓，如今已改建為相當氣派的白色大樓，她走入了資訊科學研究科正門口的玻璃電動門內，根據牆上的指標來到了資訊科學研究科的事務室。

　　一走入事務室內，坐在櫃台後的助理小姐立即扶正鼻梁上的眼鏡，端坐起身將視線迎向卡琳卡的位置，準備替來訪者服務。卡琳卡於是走上前，將自己的身分證件遞出後開口問道：

　　「您好，我想找米哈伊爾．謝爾蓋維奇．柯薩克(Mikhail Sergeevich Cossack)教授，請問他是在哪一間辦公室？」

　　「米哈伊爾．謝爾蓋維奇．柯薩克教授嗎，請稍等一會！」

　　說完，助理小姐的雙手開始在她眼前的電腦鍵盤上飛快移動起來。

　　但是過了約一分鐘後，助理小姐卻抬起頭這麼回答道：「非常抱歉，我們系上並沒有米哈伊爾．謝爾蓋維奇．柯薩克這位教授，您可能要到其他科系去問一下才知道喔。」

　　「咦……」聽到這番話，卡琳卡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她繼續追問道，「但是根據柯薩克教授的同事所言，他在離開科學省後又回到北大的資訊科學研究科教書了？」

　　「非常抱歉，但是我們系上的資料庫完全沒有柯薩克教授任職的訊息，請問是不是您的消息有錯誤？」

　　卡琳卡正想繼續爭論，此時從他的背後響起了另一道宏亮的嗓音：

　　「哎呀，這不是卡琳卡殿嗎？」

　　「咦？」聽到了自己名字的呼喚聲，卡琳卡轉過身來。她發現在她的身後站立著一位身穿深灰色西裝、繫著棕色領帶的灰髮中年教授。他正以一雙鬆弛的雙眼凝視著卡琳卡的身影，當他看見卡琳卡的面容時更是雙手一拍高聲喊道：

　　「真的是你呀，卡琳卡殿，好久不見了！」

　　接著便握住了卡琳卡的雙手使勁揮舞著，但是當他注意到卡琳卡臉上仍充滿迷惑的神情時，連忙補充道：「哎呀，你忘記我了嗎，我是荒駒呀，以前就在你父親辦公室隔壁的荒駒次吉郎呀！」

　　「荒駒次吉郎……」凝視著眼前教授的身影，卡琳卡努力在腦海中翻閱著過去的回憶，當她搜尋到那幅與現實人物重合的影像時隨即出聲叫道，「您是荒駒叔叔！」

　　「你可終於想起來了！」荒駒教授滿懷感慨地苦笑道，「竟然已經把叔叔我忘了，還真是過份呀。」

　　說著，荒駒教授帶領卡琳卡走入了校園中，沿著資訊科學研究科大樓前的步道，走入了工學部大樓旁的林蔭大道中，一路上卡琳卡並行於荒駒教授旁，一面散步一面聊著天。

　　「記得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小女孩，身高只有到我的腰部，沒想到現在已經長得這麼大了，相較之下我好像也變老了。」

　　「別這麼說，荒駒教授現在看起來依然很年輕呀！」

　　「哎呀，叫我叔叔就行了，教授這個頭銜聽起來就很死板！」荒駒教授說道，「卡琳卡殿，你現在應該已經就讀研究所了吧，是在哪裡高就呢？」

　　「我現在是在亞美羅帕的麻省理工學院就讀，趁著假期才有機會來到日本……」卡琳卡握起雙拳，信心滿滿地說道，「只要研究所畢業論文能通過教授的審核，我想應該就能直升博士班了。」

　　「好好加油喔，卡琳卡殿！」荒駒教授拍著卡琳卡的肩膀，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話說回來，我曾經在國際人工智慧研討會上看過你寫過的一篇論文，聽說你那篇研究論文《二維資訊空間弦線模擬》獲得滿座評審教授的好評，雖然有許多觀點仍不純熟，但那樣的作法卻是相當大膽的嘗試，照著這樣的研究方式繼續下去或許有機會解開堪稱NP Complete的『強音演算法』缺陷問題呢。」

　　「荒駒叔叔您過獎了！」卡琳卡略帶羞腆地回答道，「雖然當時確實獲得不錯的成績，但實際上還是有很多的漏洞，能夠受到叔叔的肯定我真是備感慚愧。」

　　「別那麼謙虛，勇於展現自我也是一種美德！」

　　「叔叔說的是，話說回來……」卡琳卡問道，「我的父親……過得怎麼樣了呢？」

　　「你的父親是嗎？」聽到了這番話，荒駒教授的表情忽然轉為了嚴肅。

　　凝視著卡琳卡的臉龐許久，他才開口說出了下一句話：

　　「請跟我來，讓我帶你去他現在所在的地方，但是……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心理準備？」察覺到荒駒教授表情上所傳達的凝重感，卡琳卡心中頓時浮上了疑惑與不安，她正想再度發問時，荒駒教授已帶頭向前走出了校門。

　　「路上我再告訴你詳細的情形，跟我來吧，卡琳卡殿！」

 

　　跟隨著荒駒教授快步向前的背影，卡琳卡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追上荒駒教授的腳步。兩人走出北海道大學的北側門後搭上了市區的中央公車，歷經約二十分鐘的車程後又在其中一站下車，開始在漫長的人行道上步行。一路上兩人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只是默默地向前行走著，對於心中的疑惑雖感到焦慮不安，但卡琳卡仍耐心地等待著荒駒教授主動開口，終於走到了其中一條人行道上時，荒駒教授開口了。

 

　　「柯薩克前輩已經入獄了！」

 

　　「咦？」聽到了這番話時，卡琳卡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當荒駒教授重複第二遍時她才知道自己所接收到的訊息並沒有錯誤。她壓抑著顫抖的聲音開口問道：「荒駒叔叔，你說的……是真的嗎？」

　　荒駒教授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這個答案的肯定。

　　這樣的回答讓卡琳卡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帶著略顯激動的嗓音再度問道：

　　「為什麼……父親會入獄，他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沉默了一會，荒駒教授嘆了一口氣，這才娓娓道出了他所知道的事實：

　　「三個月前，柯薩克前輩因為進行黑暗晶片非法交易而被逮捕，校方在得知前輩被逮捕的那一周，便開除了他的職位，所以那位新來的助理才會找不到前輩的資料。」

　　「黑暗晶片，怎麼會……」聽到了這個名詞，更讓眼眶幾乎泛紅的卡琳卡瞪大了雙眼。黑暗晶片與毒品一樣是屬於一級管制違禁品，任何加工、製造或販售的行為皆屬重罪，父親竟然會犯下這麼嚴重的罪行，這是她絕對無法想像的事情。她回想起了過去的父親撫摸著她的頭時，那抹慈祥的笑容，儘管已過了十多年，但她依舊相信父親仍生活在與過去相同最美好的記憶中，這樣的希冀卻在現實中被粉碎殆盡。

　　「父親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

　　似乎早已料到卡琳卡會問出這個問題，荒駒教授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過了一分鐘之後才再度開口說道：「我也相當難以置信，就連報紙刊出的當天我也一度以為那是同名同姓的人，但……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我很抱歉。」

　　一陣冷風吹過了兩人之間的空白，過了許久荒駒教授才將面容從前方的道路轉了回來，雙眼正視著卡琳卡焦慮的臉龐，此時的他們已經佇立於一堵深灰色的高牆之下，而在這堵高牆最深處、僅有的一扇門左側，懸掛著一幅直書招牌，上面以金色的字體寫著「札幌刑務所」。

　　「這裡就是柯薩克前輩服刑的札幌刑務所，每天接受會面的時間是早上八點至下午五點，所以現在應該已經開放了！」荒駒教授向前踏了幾步路後，以背對的姿態向卡琳卡說道，「我就帶你到這裡，剩下就由你自己進去吧。」

　　「荒駒叔叔，你不一起進去嗎？」卡琳卡問道。

　　「我不進去了！」荒駒教授再度將面容埋入刑務所正上方廣闊的天空，似是想將自己的感情完全隱沒般帶著聽起來相當強硬、卻是十分無力的語氣說道，「我已經和前輩約好，在他更生之前我不會與他見面。」

　　卡琳卡凝望著荒駒教授臉部的輪廓，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容，卻能清楚地感受到此時此刻他內心的悲傷，與自己心中的感觸是相同的。想必在這十多年間她離開家鄉到外地念書的日子裡，都是這位年老的教授陪伴著自己的父親。一想到此，便對自己錯失了時光而未及時盡孝而感到悔恨不已，她向荒駒教授稍稍點頭致意後，便走入了札幌刑務所的正門口中。

 

　　穿越將整座刑務所包圍住的高牆警衛崗哨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相當廣大的綠色園區，園區內每棟建築皆是清一色的紅頂三層式平面建築。在警衛的帶領下，卡琳卡進入了刑務所的管理部門，在那裡很快獲得了會面許可，而被帶往了其中一棟專門針對外國犯罪者而設立的F級收容所中。

　　在那間狹小、陰暗的獨房中，那名身穿素色囚衣、金色頭髮的老人正坐在木製板床上，呆滯的眼神仰望著牆上正方形窗口唯一能看見的藍色天空。看到那樣的父親，不禁讓卡琳卡的胸口瞬間湧上一股如刀割般的痛楚，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被擊倒，在努力壓抑住心中如浪濤般襲來的悲傷後，卡琳卡再度將目光放置在父親的身上，與過去記憶中的父親相較，現在父親的身形已更加削瘦、背脊也更加彎曲了。

　　聽到看守員的呼喚聲後，柯薩克博士這才轉過身來，緩緩站起身腳步蹣跚地走了幾步路後，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迎接來訪的訪客。但是他的雙眼依舊沒有聚焦於訪客的臉龐上，只是以恍惚的眼神注視著地面，直到卡琳卡出聲呼喚父親之後，才引起了柯薩克博士的注意。

　　柯薩克博士慢慢地將視線轉移了過來，從地面移動至同樣坐在椅子上的卡琳卡身上，呆滯的眼神在看見卡琳卡身影的最初雖透露出些微的驚訝，但很快便恢復為原來精神恍惚、渙散的狀態。那副模樣就像是個吸毒者失去讓他興奮的藥劑後萎靡不振的狀態，究竟父親歷經了什麼樣的事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卡琳卡在心中吶喊著，過去的父親到底到哪裡去了？

　　就在柯薩克博士再度將頭部垂下時，卡琳卡急忙跑了過去，激動地在父親的眼前呼喊著：

　　「爸爸，是我呀，我是卡琳卡，你忘了我了嗎？」

　　說著，一行熱淚不禁從眼眸中泛出，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閉上雙眼努力想綻開鼓勵他人的笑容，卻始終無法抑制住不斷湧出的淚水。直到她感覺到有一隻手指正在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她才張開了雙眼。宛若過去的父親正慈祥地望著她，接著她聽見了處於現實的父親帶著混濁的嗓音開口說話了：

　　「啊啊，卡琳卡呀，我當然認得你……你是我最寶貝的女兒，好久不見了……」

　　父親雙手按著她的肩膀，方框眼鏡下那有如寶石般的碧色眼眸，終於對她透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然而那抹笑容很快轉為了慚愧。「……只是，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作為父親的我真感到羞恥。」

　　卡琳卡並沒有趕忙否定，也沒有多加安慰，只是帶著急促的語氣追問道：

　　「爸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但是，柯薩克博士並沒有直接回應卡琳卡的話語，僅僅仰起頭看著空無一物的水泥天花板，他的雙眼彷彿也看到了過去，看到了那過去十多年來卡琳卡所不知道、種種充滿了辛酸淚水的記憶。

　　「人生有太多無法改變的事情了，或許我早就應該放棄了，但是……我依然無法不去管它……」

　　聽著父親的話語，雖然無法全盤接受所有的一切，卻能感受到潛藏於話語中那無盡的哀嘆。

　　「如果能重新來過一次……但是現在說這些已經為時已晚了……」

　　……無盡的悲傷，與無盡的懊悔，種種的痛楚透過父親的話語從她心中升起。

　　「這或許就是……上天對我當年拋棄家人，所降下的懲罰吧。」

　　不，不是這樣子的……卡琳卡在心中吶喊著。

　　但是，她並沒有說出口，取而代之地是將言語轉化為了動作，上前緊緊抱住了父親那歷經數十年來時間摧殘，只剩皮包骨的瘦弱身軀。儘管沒有正視父親的臉龐，她卻能感受得到從父親的眼眸中所傳達而出的熱意，這讓卡琳卡的雙手更加緊緊擁抱住了父親的身體。

 

　　夾帶著靛藍色彩的深紅晚霞浸染整片天空，當卡琳卡走出刑務所的正門崗哨時，時間早已接近傍晚。猶如紅色浪潮般的夕陽餘暉吞噬了整條街道，將視野所及的事物完全染成了一片紅色。沉浸於這片悲傷色彩之中，卡琳卡正與荒駒教授徒步走回北海道大學，一面行走著，一面聆聽著荒駒教授的話語。每走一步，天空中的雲彩也越來越深，伴隨著夜晚所降臨的寒風也越來越刺骨。

　　「柯薩克前輩在十年前就離開了科學省，只為了尋找一名領航員，我想你應該也知道吧。」

　　「嗯，我有聽父親的同事說過……」卡琳卡微微頷首，她的思緒也跟著回到了過去。

　　聽說那名以世界上第一個自律型領航員的身份誕生的網路領航員，在科學省的一場叛變事件中參予破壞行動而遭到處刑，但是父親至始至終一直深信著那名領航員的清白，不斷尋找著那名領航員的下落。

　　「那名領航員，柯薩克前輩幾乎把它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荒駒教授繼續說道，「他辭去科學省的工作後，費盡心力地尋找著他，即使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他也不在乎，只為了能再度與他的兒子重逢。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柯薩克前輩最後在半年前網路犯罪組織WWW(World Three)所引發的原型事件中，終於找到了那名領航員。但是……」

　　荒駒教授轉過了身，凝視著卡琳卡的雙眼透露出了一絲哀傷。

　　「……那名領航員不但已經成為了犯罪組織WWW的成員，更出手傷害了前輩。儘管前輩成功地從生死邊緣中被拯救了回來，但從此以後便陷入了絕望之中。自從我在北海道和他見面以來，他每天只是沉溺於酒精之中，在一旁看著他的我只能感到無盡的痛心，不管怎麼鼓勵他、勸他都沒有用，就只能看著他不斷地墮落下去。在我最後一次到他的家拜訪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跟他見面了，直到三個月前的報紙刊出了一則非法交易被捕的新聞，我才得知……柯薩克前輩已經被逮捕了。」

　　兩個人的步伐又再度於北海道大學的正門口停了下來，川流不息的人潮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但是他們卻沒有避開，仍舊站立在原地。遙望著天空已更深一層的紅色，卡琳卡彷彿也能看見在早上的夢境中所看見的那道彩霞。不知何時，那道彩霞已經與現今的天空重合在一起了，隨著時光的流動，讓她也能看見潛藏於回憶中那更深、更遠的事物。

　　「荒駒叔叔……」卡琳卡打破了沉默，輕聲說道，「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我才知道原來這十幾年來父親一直承受著這麼大的痛苦。」

　　「啊啊，不會……」荒駒教授搖了搖頭，「只是卡琳卡殿，接下來的你打算怎麼辦呢，你打算繼續待在這裡，還是要回去呢？」

　　「距離博士班入學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我會留在這裡……」卡琳卡回答道，「為了彌補當年不成熟的我一時衝動所鑄下的過錯，我還想要多了解一點事情。」

　　卡琳卡再度抬起頭凝望著廣闊的天空，此時一架小小的飛機正好劃過了天空，細長的飛機尾雲將整片深紅一分為二。在那片包容一切的遼闊大海中，彷彿承載著千千萬萬人的思緒，隨著時代的洪流一起流向地平線的彼端，那不斷運行的未來。